梅森司金梅

雪漠漠兮江中,梅森森兮井上。

舒繁45

到了正月十五。对橙子来说,这是平平无奇的一天。她想老人的话,想不到结果,就想姑且先去学校一趟,留个床铺。就在这个时候,她没有意识地见到了漠河最后一面。到了晚上,有人来敲橙子家的门,她一跃而起,却发现门外站着的是不认识的男人和女人。那些人一说话,浓厚的海崖气息就从他们喉咙深处涌出来。

他们问:“这是大姐家嘛?”

橙子说:“这是我家——你们是谁,你们找谁?”

“啊呀,找俺大姐——”

几个男人急匆匆地,就想往里走,橙子有点害怕。但是他们身边还站着女人,抱着孩子,她皱着眉头看着橙子,想了半天说。

“哎哟喂,你是橘子吧!恁长时间没见,长这么大了,我的个乖乖!”

橙子说:“我是橙子,你是?”

她已经做好了关门的打算了。那个女的却看不出来。她说。

“橙子,橘子,都一样!酸的嘛!我是你小姨嘛!”

“小姨……”

在橙子的记忆里,她没有小姨。她爸爸家里有三个姑姑,妈妈家里有一个阿姨,一个舅舅。她不认识眼前这个自称她小姨的人。还好,不一会儿,另一个混圆的男人,也就是橙子的亲舅舅素昶,锁上车,急急忙忙地从楼梯上挤进来,越过橙子,到橙子家各个房间看了一眼之后,出来跟橙子说了一声。

“嗨。”

“嗨,老舅。”

橙子有点蒙。她知道,素昶在别的县工作。现在已经晚上十点了,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。素昶能猜出来她想什么。他说。

“长大了?精了?觉得自己中用了?这么大的事都不跟家里说?”

橙子说:“啥事啊?”

素昶晃了晃食指说:“有想法。”

他说:“这些都是你舅,你姨:喏,你枫舅,理舅,桦舅,还有小马。这是你爱花姨。”

橙子给素昶按着头,给所有的人一一打招呼。

“枫舅好,理舅好,桦舅好,花姨,小马,你们好。”

叫小马的那个说:“哎!他叫小马,你怎么也叫小马?!你要叫我小姨父!”

橙子赶忙补道:“小姨父好。”

完成了这个项目,素昶率领着一大帮兄弟姐妹,浩浩荡荡,就往老太太的房间走。老太太本身睡着了,给她的子孙们轻轻地唤醒过来。

“姥姥,姥姥,你看看我,我是谁?”

老人听见了,睁开眼睛,看了满屋的人,对橙子的舅舅说:“都来啦。”

素昶说:“那是,您老人家一声令下,我们敢不来吗?”

老人说:“你叫这么多人来,我们娘俩去住谁家?”

说到这儿,房间里就像炸开锅一样,许多人七嘴八舌地就说了。

叫枫的人说:“姥姥,不要说了,走,住我家!我们家今年通上暖气了,还给堂屋加了保暖,姥姥,住我家!”

叫桦的人说:“姥姥,别听他的,我都开车过来了:住我家!我家修了二层楼,飞飞和雪雪都大了,随便哪个在家都能看着你,住我家!”

爱花的声音最大,她说:“哎呀!姥姥!你得跟我走啊!我小的时候,还是你把我看大的嘞!现在,正好,这个小的,绊着我出不去,小马天天又不在家,你跟我去!咱们娘俩,接着作伴!”

叫理的人说:“姥姥,我也不说别的,你来想想,谁家的条件最好,跟着谁你最舒服!我家离海崖市最近了,接了你,大外甥女也能跟我住,咱们家就她学习最好了,可不能亏待她!”

最后由素昶总结发言。他煞有介事,两只手往外一摆,做了个消音的手势,之后再低下头,笑眯眯地跟老人说。

“姥姥,你都看见了,我想接你,但是做不了主,要不你想想?”

姥姥说:“我跟谁去都行。你们大姐病了,大姐夫有事,这段时间不在,妮子可好啊——但是上学才是她的正经事,你们看看,谁能照顾好小妮子?”

橙子在门口,听到这儿,一拍脑门,终于知道今天晚上算是什么情况:她早上出门的时候,教会了老人用手机。她把素芳的手机拿出来,跟老人说。

“太姥姥,我去学校办点事,你看这儿,是个一不?”

老人认识数字。她说:“是个一。”

橙子说:“你长按这个一。”

老人拿着长长的指甲按这个一。橙子把自己的电话拿出来,很快,电话就拨通了。她让老人把手机贴在耳朵上。

“太姥姥,听见我说话了吗?”

“哎,听见了!”

老人觉得很好玩。橙子就说:“我回头出门,有什么事,你就把它拿出来,先把这个屏幕按亮,之后就能按一,找到我了!”

老人说:“这个好。”

她把小手机放在手里,翻来覆去地看。她问橙子:“这个上面那么多键,就那个一能按吗?”

橙子说:“不是,太姥姥,都能按:我知道一是我,二是我爸爸,剩下的是谁,我就不知道了。”

说完,橙子没有意识地,就出门了。现在她想起来,十分理所当然:亲情号可有九个绑定对象。在素芳的电话里,理所当然应该绑上了素昶。就在橙子出门的时候,老人一个一个地尝试,给素昶打通了电话。事已至此,橙子先前心里没想到的,想到的又不敢去触碰的,都在现实面前撞了个粉碎。她甚至有些想哭,只是哭不出来。

她看着一群人热烈地商讨着,最终决定接老太太去理家过春节。期间爱花抱着孩子去了素芳那屋,橙子再进去,竟然发现素芳不看电视了,而是静静地坐在那里,由她的小妹妹拉着手。爱花还给素芳梳了头,扎了不伦不类的一个麻花辫子。素昶也来来回回,指挥着大家,搬走了老人的衣服,床,又风尘仆仆地来问橙子。他说。

“你妈我接走了,我带她在北湖(北湖县,素昶工作生活的地方)看病,你咋办?”

橙子说:“我住校。”

素昶提醒她:“你都高三下学期了,住校,行吗?”

橙子说:“你太看不起我了吧?今年过年可都是我和太姥姥两个人过的。”

素昶挑挑眉毛,给她点了个赞:“能种。”

他掏出自己的钱包,给橙子拿了一千块钱。他说:“够不够?”

橙子说:“够。”

她拿了钱,突然说不出话。在橙子人生中的前十八年零好几个月,她都对钱没有什么概念:往往是她想要的时候,就能够拿在手上,更多的时候她不会主动去碰它。只要她想要的东西,将离和素芳都把它们变成实物,交到了橙子的手里。在这十四天里,橙子拿着八百块钱,日日看着它减少,心情是从未体会过的恐慌:她也想过,在这些钱花完之后,她应该去哪里找一份工作。现在,她拿到了钱,心里的石头落了地。

她给素昶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。她说。

“等我挣钱了,就还给老舅钱。”

素昶听了,大手一挥。

“才一千块,你太看不起你老舅我了。”

于是这样商定,其他人跟着桦走了,素昶留下来,和素芳,橙子母女住一晚。第二天,他一早把素芳带走,顺便把橙子和她的行李都带到学校去。众人退散的时候,橙子跑来跑去送大家。中间,她给爱花拉到一边,给了她五百块钱。

爱花说:“妮儿,花姨也帮不上你什么,钱也不多,你平常买零嘴吃。”

橙子说:“花姨!我不吃零嘴!你拿着给妹妹买东西吃吧!”

爱花就瞪她。她说:“拿着!”

说完抱着孩子,气势汹汹地抹抹眼泪,就走了。到了楼下,小马又把她拉到一边,数给她五百块钱。小马说。

“别告诉你姨。”

橙子说:“我姨给我钱了!姨父!”

“啊?”

小马愣了一下,忽然又憨笑了一下。他说。

“别告诉你姨。”

说完他急匆匆地就上车走了。橙子追了两步,没有赶上他。她抬头看正月十五的月亮,很圆,很亮。现在她和家人在一起。这可以说是下半年橙子经历的最好的一件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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