梅森司金梅

雪漠漠兮江中,梅森森兮井上。

舒繁43

 接下来两个星期,橙子几乎都不知道是怎么度过的。唯一确定的是,她一点都没有干自己的事情,但仍然觉得时间不够用:当她想要按照素芳的标准来照顾老人的时候,她几乎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要贴在上面。就比如说,早上,老人要吃饭,吃药,橙子要给老人做饭,包药。夜里,老人会需要上厕所,橙子要给老人换尿布,打扫卫生。这个夜里不是夜里十一点,十二点,而是三点,四点,五点,等等意料不到的,橙子以往睡的最香的时间。她让老人如果有需要,就叫她,为此她带着瑜伽垫,睡在老人的脚头,可是老人在这个方面却显地异常固执。甚至有一次,橙子是被恶臭熏醒的:那天她又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,洗老人的一切。

让橙子庆幸的是,她所照顾的这位老人,虽然年龄大了,不能动了,但是脑袋还是清醒的。你和她说什么事情,她都能够一一对答地上来。但是橙子也难免经历过可怕的时刻,那就是偶尔老人犯糊涂的时候:往往是在深夜里,她煞有介事地叫醒橙子,说橙子的姥爷站在门口看她,之后就孩子一样哭了。又或者她就四肢僵硬地躺在床上,看着天花板,说天花板上有石磨,芦苇荡,公鸡。白天电视里来唱戏的小人都轰隆隆挤在房间里,要吃咱们家的饭。这个时候,橙子要学素芳的样子,大声说话,大声笑,告诉老人这些都是假的。她也跑去问过市立医院神经科的医生,录了老人的视频,买了相应的药,老人发作的时候,她就抱着素芳的老照片,坐在她身边,不断地跟她说话,让她认人,直到她恢复为止。

除此之外的剩余时间,橙子要洗碗,打扫卫生,洗衣服。洗衣机终日运转,洗老人的尿布,或者给素芳弄脏的衣服,床单。好不容易有点时间,她想看会儿书,但是她直接在老人手边睡着了:对于她来说,一天晚上起来七八次,是无法承受的疲惫。到后来,她索性不看了,反正也看不进去。她激全心全意地伺候老人,有多余的时间,就睡觉。将离的事情没有下文,派出所说一有消息,就给她打电话,素芳的事情也没有解决办法。橙子自己跑过一趟市立医院的精神科,描述了情况之后,医生建议她们住院,但是橙子手头只有八百块钱了。

橙子不知道这八百块钱能够维持他们的生活多久,但是她总想,先撑到正月十五。她第一次了解到将离,在一个无聊无趣的男人之外,他是无法捉摸,无法预料,更是不想留在一个地方的。这种样子她第一次见到。但是,凭借她以往对将离的了解,他不应该就这样一走了之的,所以她打算先撑到正月十五。正月十六她要开学,再之后的生活,橙子打算再之后再考虑。

这段时间,让橙子自己都感到惊奇的事情是,虽然生活很苦,没有希望,更是单调无聊,但是她自始至终都没有产生负面感情。如果说这种负面感情是相对的话,她自身的体验是还没有素芳的一半烦。在素芳伺候老人的时候,橙子和将离虽然不直接参与,但是要负责处理素芳的负面情绪。她往往因为老人一句话大发雷霆,到了晚上又开始抹眼泪,哭诉自己过早地失去了父母,没有人来为自己分担。

橙子一开始听地胆战心惊,不知道如何是好,但是现在她真正承担这些的时候,又觉得没有那么地恐惧。老人就是老人,想要尊重她,陪伴她,在她身上花费时间是必然的。橙子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,在照顾老人方面,她秉承着和素芳一样的观点:她不能让老人冻着,饿着,住在脏乱的房间里,更不能让老人感到被抛弃,被冷落。在素芳的口中,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,但是在橙子的经历里,虽然这很累,但是可以接受。她不知道之前素芳不满的点在哪里。

后来,橙子明白了,素芳是小孩,将离也是小孩。他们都没有长大,就一脚踏入了生活的洪流,虽然年龄增长,外形变老,但是他们的心里,还住着一个比橙子更小的小孩。这个小孩是要满足一定的条件才能长大的,大部分的人直到人生的终点,这个小孩都没有长大——或许,在某一天,它早早地就死了,留下地只是一个会动的空壳:所以青春,梦想,爱情才会被拍进电视剧里。人们只会追逐自己得不到的东西。素芳他们没有长大,但是已经足够努力了。她将橙子之所以能够在更小的年龄能承受这些,只不过她碰巧在一个特殊的环境里,遇到了一群特殊的人,这些人让她痛苦,让她努力,把她推上顶点,又让她掉下来:让她觉得生活不过如此。而令人发笑的是,生活果真如此。这让十年后的橙子在遇到一些其他的事情的时候都不禁发笑。有些事情,她十年前就已经经历过了。

想到了光明班的痛苦日子,橙子又想起了舒繁。自从她开始照顾老人,无暇顾及其他,书都没读过多少,更不要说想到某个同学了。她又不去小补习,舒繁的消息她就一点都得不到了。不知道舒繁有没有去北京看病,也不知道她有没有醒过来。在脚踏实地地在生活中挣扎了两个星期之后,橙子突然对舒繁的沉睡有了新的见解:舒繁是她迄今为止,见过的最完整,最成熟的灵魂,但是即使是这样的舒繁,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而已。四十三岁的将离在面对命运轮回时会逃跑,四十四岁的素芳在面对孤立无援时会自闭,九十七岁的老太太在噩梦中惊醒的时候,会呼喊自己的父亲。舒繁真的失望,真的恐惧,真的不愿意面对这个世界的话,她其实也是可以接受的。没有谁应该给这件事下一个应该或者不应该的定义:人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主宰,又要如何评价他人呢?

她和盛秋把盛秋推上神坛,把她当做神明敬畏,又把她推了下来,在这个过程中,他自己得到了什么?光明班里的大家连自己想从事什么专业都想不好,只是努力,努力,努力地干掉别人,努力地干掉昨天的自己,以分数高为荣,以分数低为耻,不是在胜利的高峰舞蹈,就是在失落的低谷自责。即使是这样,每个人都要彰显自己的生活方式,贬低别人的存在意义,即使这些令人骄傲的东西让他们和世界分割来,让人无法理解他们——这些又有什么意义?

一系列对于命运,爱情,追求,梦想的思考,混杂着后来漠河的死,就像暴风一样,一旦橙子停下手中的活,就开始在她的大脑里刮起风暴,在2013年伊始的冬天,一直刮到2023年,都没有得到答案。最开始,这场风暴会自动止息,到后来,橙子要从座位上站起来,跑到阳台上,对着天地大声地说,算了吧,算了吧,算了吧!短暂而祥和的平静才会降临。回到2013年,橙子想不到答案,就会想到舒繁。就像盼望着将离回来一样,橙子盼望着舒繁的苏醒。她总会觉得,到了正月十五那天,这种短暂的煎熬就能结束。一切都会恢复痛苦而平静的日常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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