梅森司金梅

雪漠漠兮江中,梅森森兮井上。

舒繁44

 到了正月十五这一天,橙子的两个愿望都没有实现,漠河却在这天晚上跳楼了。但是所有人都是在开学那天,也就是正月十六那天得到的消息,舒繁没醒的消息也是那时候知道的。所以对于橙子来说,正月十五那天,对她唯一的影响就是,将离没有回来。第二天就要开学,她要考虑春季半年应该如何度过。

这天是正月十五的又前一天,这天晚上,橙子终于想起来了还冻在冰箱里的饺子馅子。这本来是他们过年那天晚上要包的,后来被橙子丢在冰箱的冷冻格里,遗忘到了现在。这一天,橙子完成一项壮举,自己把素芳床上的被子套上了,又给素芳和老人洗头,掏耳朵,剪指甲。一系列工作完成之后,她觉得满足感爆棚。趁着这样的自信,她想挑战包饺子。

经过两个星期的相互适应,老人和她的小重外孙女之间也达到了之前没有的亲密。这天下午的挑战要从和面开始。老人让橙子用塑料膜罩着床单,放上小桌板,又放上案板:她摘下来戒指,教给橙子怎么怎么和面。橙子听老人的话,先往面盆里倒水,然后用筷子把面和水绞成絮状混合物,在这之后再把面絮用手和在一起,揉出了一个光光的面团。老人操刀在手,把面团切成两半,把每一半面团和成一个长条,又把长条切成十七个剂子,让橙子把它们擀成饺子皮。饺子皮擀好之后,祖孙两人开始包饺子:这个饺子是猪肉香菇馅的。橙子坐一个塑料板凳,偎在老人身边,这时候窗户那边可以看到,海角天涯一期那边,烟花放起来了。

“太姥姥,你看,烟花!”

橙子指给老人看,老人就眯着眼睛开始看。她说:“什么人家,放那么多花?”

橙子说:“是商场——大超市,大供销社!供销社放的烟花! ”

老人说:“大队(生产大队)放的花?”

橙子说:“差不多吧。”

她想到了漠河,嘿嘿地笑了。她说:“太姥姥,那个大队队长的儿子,我认识,是俺同学!”

老人说:“啊呀,那不错:他家可过得好。”

橙子说:“他家过得是不错。”

祖孙就继续包饺子,直到饺子放满了整个饺子盘。接下来下饺子这个工作,只能橙子自己去了。老人千叮咛万嘱咐,橙子也自己上网查了一下,掌握了理论知识之后,她很成功地完成了这个任务:只煮破了一个饺子。她把饺子盛出来,素芳那碗先放在厨房晾凉,回头她用手吃的话,不至于烫到她。她把饺子端给老人,两个人就继续一边看窗外,一边吃饺子。

吃着吃着,老人问橙子:“妮儿,你总是在我跟前,你不读书了吗?”

橙子听了,眨眨眼,说:“我读的啊,我今年还要考大学嘞!——还没开学呢,太姥姥!”

老人问:“什么时候开学啊?”

橙子说:“后天。”

两个人就继续吃饺子。过会儿,老人又问。

“你开学了,怎么上学啊?”

橙子说:“嗯……我想想,我爸开车送我的话, 大概每天上下学要花一个小时……要不我去找我们班主任说一声,一个星期去拿一次卷子?我在家学?”

老人听了这,说:“不行,这不行啊!怎么能不去学校呢?”

橙子说:“那我去学校的话, 谁照顾你,照顾我妈啊?”

老人说:“我有轮椅,你把我放到轮椅上,我照顾你妈。”

“这不行,这可不行,太姥姥!哈哈哈,谁敢让你照顾别人啊?”

橙子笑了。她说。

老人却很认真。她说:“你妈小的时候,就是我把她养大的!那时候别说一个孩子,五六个孩子,不照样扒拉大了?!还下地,还纺花,还做饭,耽误什么了?”

她说到这儿,又叹了口气。她说。

“老大是真不行……没有男的,至于成这样吗?她姥爷三十就走了,我一个人,带这一家子,什么不都是我来干?——都跟她一样,还过不过?”

听见老人说素芳,橙子一下子乐了。可反过来,她虽然不是第一次知道这位太姥姥的事迹,却在今天,对她产生由衷的敬畏起来。她说。

“还是你厉害,太姥姥!我妈没材料,她已经很努力了。”

老人叹口气说:“你妈就是没材料。”

说完,橙子起身,打算去收拾碗筷。她这次站起来之前,老人拉住了她的手,对她说。

“妮儿,你还是得去学校,得读书。”

橙子说:“我读,我在家照样读!没事,太姥姥!”

老人固执地说:“不不不,你得去学校,你得跟你的同学在一块儿,好好读书!你比你妈有本事,比太姥姥更有本事,你得好好读!以后就不用作这难了!”

橙子说:“以后是以后,现在是现在,就跟太姥姥你一样:要不是你以前把难作了,哪儿还有我妈,哪儿还有我?现在你们就需要我,我要是现在跑了,不就成逃兵了?”

“不是逃兵,怎么是逃兵呢?!”

老人听见逃兵一词,怒目圆睁。她说:“不是让你当逃兵,不能当逃兵!”

她说。

“你还小,还年轻,就像春天的树苗子,堤上的柳条子!往下你得经很多事,你得先长高,长高,再开枝,长你的一辈子。我们的一辈子这就算过完了,定型了,没碰上好时代,但是我们也都尽力了。在你能尽力的时候,为什么不去尽力呢?”

老人的一席话,就像春天威力极强的飙风,先于整个海崖市,在橙子的房间里开始激荡。橙子几乎被这风吹得睁不开眼睛。她再睁开眼睛,看见的是一个陌生而年轻的身影。她就像她一样年轻,穿着破旧的衣服,编着又粗又长的辫子,咬着牙,使着劲,拉和男人一样多的一车树苗。一瞬间,八十年的风吹过去了,老人失去了辫子,青春,有力的手和脚。但是她的眼睛依旧在发光:她灵魂里有些东西,能够透过这浑浊的晶体反射出来,只有死亡能够将它磨灭。

 橙子看着老人的眼睛愣住了。她觉得,好像她的一些问题,从中得到了答案。忽然,一声闷闷的重响从橙子的背后传了过来。橙子疑惑地转头看,海角天涯的烟花早就放完了。这是正月十四的晚上,月亮还没有那么圆。橙子姑且先答应了老人,跑去刷碗。刷了碗,她再考虑这件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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